叶培基的祖父叶贵卿,出生于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
叶贵卿十三四岁时离开老家无锡洛社,到苏州谋生。他最先做的,是挑着糖粥担走街串巷叫卖,时称“骆驼担子”。积攒多年后,他在古城商业中心老阊门内开了一家“老聚兴面店”,由此发家。民国年间,他从沈氏手中购得打铁弄4号及左边紧挨的一栋房舍,家业达到顶峰。
购买宅第之时,叶家还拿到了沈氏祖上留传下来的房地买卖契约。
买卖契约显示:沈氏是从吴秋泉手中购进这所宅第的,时间为民国初年(具体时间已看不清),时价“大洋六百六十元整”,有“江苏财政厅印发不动产卖契官纸”为据。而吴秋泉,又是在清同治三年三月初一,从宋氏手中购进,时价“纹银四百四十两整”,当局颁发了“房产执业印照‘阊字第五十四号’”房地契,此次买卖契约还注明,此宅第“久年连次拆卸改造”。
陈天趣也在苏州档案馆查到了打铁弄4号在清代咸丰年间的档案。
陈天趣是苏州“香山帮工匠”最后传承人之一。他认为,按香山帮工匠“60年一小修,200年一大修”惯例,依“久年连次拆卸改造”之据,打铁弄4号建筑可以在同治十三年的基础上至少前推200年,至康熙初年。依此推算,叶宅应有三四百年的历史。
如今,在打铁弄4号临街墙上,还题有“点亦堂叶界”字样。走进堂屋,里面原有“厚德堂”匾额,“文革”时被毁。陈天趣称,有堂匾的人家在古代都是大户。
天井里,有一口古井,至今水澈泉清。叶家人说,除了这口明井,厢房地板下另有一口暗井。暗井用砖石搭砌而成,除了取水,还可以置放木板,藏人藏物。
陈天趣解释,暗井其实是“生井”,可供屋主逃生避乱。
天井两边是厢房。东厢房有10扇窗户,西厢房只有9扇。陈天趣称,中国的数字有阴阳之分,单数为阳,双数为阴,厢房的窗户设置,有阴阳结合之意。
陈天趣说,古建筑一块砖头、一根横梁、一扇窗……都是文化,“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文化载体都拆了,城市的根也就没了。”
就在叶家扎根桃花坞之际,500米外的邻居曹沧洲刚刚结束慈禧御医生涯,返乡悬壶惠民。也是在这几年,清同治十三年状元,官至太保、东阁大学士的陆润庠病逝,陆氏祖屋距叶家只有几百米。时间往前推移,明代的桃花坞走出了金圣叹、冯梦龙,走出了唐伯虎等“江南四大才子”,走出了“吴门画派”。
历经百年沧桑,如今真要在强拆中灰飞烟灭?
叶贵卿的“老聚兴面店”,一度成为苏州面店之首。但不久,叶贵卿陷入一桩生意陷阱,被迫将旁边一栋房舍变卖偿债。这样,叶家只剩下打铁弄4号。
后来,见时局混乱,叶贵卿干脆将面店交给外甥经营。外甥接手后,改店名为“四海春”。解放后,“四海春”收归合营。
1949年后,按照政策,叶家换发了房地产所有证。1966年,“文革”到来,叶家房产证被收缴。“文革”结束后,按中央政府要求,收缴的市民宅第凭证应进行清退,但叶家未能获得房产证。由于世代居住,叶家并没有意识到潜伏的危机。
这一晃就是四十年。2010年5月,叶家终于拿到当地颁发的“房权证”及“土地使用权证”,但在“土地使用权取得方式”一栏里,注明为“划拨”。划拨土地在国家征用时,原则上不能获得土地补偿费用。
土地专家华新民指出,1982年国家新修订的宪法规定“城市土地属于国家所有”,但政府并未办理产权转移手续,也没有从居民手中购买私地祖宅。1994年通过的《城市房地产管理法》,删除了之前草案中欲把私地“视为划拨”的内容。
华新民认为,苏州把叶家老宅标注“划拨”,与法律相悖,为之后将叶家老宅转给桃花坞发展建设有限公司、开出拆迁令埋下伏笔。
值得一提的是,1964年,叶宅主屋后面一幢两层楼的配房已被充公,1990年代至今,叶家多次申诉但没有回音。今年8月,该配房被挖土机破坏。
现在,只有叶培基一家三口还住在老宅。其他兄弟姐妹成家后,都先后搬离。但逢年过节,六兄妹总要在老宅团聚,一起祭祀、缅怀祖先,追忆逝水流年。
叶家老宅已安然走过百年沧桑,但如今,强拆阴云笼罩在上空挥之不去。老宅能摆脱灰飞烟灭的命运吗?一念及此,叶家人黯然神伤。
对叶培基一家来说,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叶宅被划为“三等民居”,按这个标准可获赔160万元,其中叶培基一家可分到60.8万元,按苏州当地过万元的房价计算,他们只能买到几十平米的毛坯房。
“有洋苏州新苏州,为何不容古苏州土苏州”
打铁弄4号附近,昔日店铺紧挨、人来人往的街市如今落满瓦砾。8月13日,暴雨突降,溅得过往行人一腿泥垢。
这天,陈天趣等人跑入阊门内下塘街田家门檐下避雨,跟田先生攀谈起来。
田先生至今不愿搬走,“除了这个祖屋,我能住哪里?”但周边的房舍,十之八九已被拆成废墟。
他们又指着路面越来越深的积水感叹。田先生说,以前,阊门一带老街不会积水,“1954年,这里迎来史上最大降水,老街也没有积水,别看是明清时期的老街,下水道好得很。”
当地政府称,桃花坞地势低洼,遇上大雨,易造成积涝,此次动迁,一个重要内容即是“下水道整饬”。
周斌认为,造成桃花坞片区地势低矮的根本原因,是城市的无序开发,“周边现代化建筑的地基搭高了,马路修高了,桃花坞怎么不会变矮?”
周是中国民俗摄影协会会员,二十多年来一直用镜头记录桃花坞的变迁。
面临强拆的叶家老宅,仅是桃花坞动迁项目中的一个镜头。今年5月,桃花坞阊门内下塘街199号清代“雕花堂楼”已被拆毁。至今,桃花坞发展建设有限公司仍然坚持,所谓“雕花堂楼”,实为子虚乌有。
陈天趣为此较了真,他拍下被毁照片,又找到“雕花堂楼”后人罗先生进行印证。周斌也证实,罗先生叫罗金堂,是他原来的邻居。
据考证,罗家祖上经营着一家“怡泰祥铜锡店”,苏州闻名。“罗公馆”坐北朝南,共有六井,前有门厅、轿厅,然后是大厅,大厅后是小客厅,过天井后就是“雕花堂楼”。
“这里每块砖石都是历史。”周斌指着拆迁后的废墟,感慨地说。
他说,他并不反对城市的发展和建设,但“除了‘洋苏州’(指苏州新加坡工业园区)及‘新苏州’(指苏州开发新区),为什么容不下‘古苏州’(指桃花坞等老城区)及‘土苏州’(指郊区农家)呢?”
他认为,建筑是一个城市的年轮,是文化和民俗的载体。他的照片里,呈现出被毁前的红木铺、地道小笼包店等,“拆了一个店铺,等于就毁了一门传统手工艺。”
陈天趣认为,除了属于文保和控保范围的文化遗存,百年以上的老房子都不应该拆。对于古城区,不应大兴土木、拆旧建新,而要以修复为主,这样才能还原给后人真正的历史与文化。
推荐阅读:
胶东海草房:修旧如“旧”守旧则“活”
各地发展名人故里经济 “烂尾”隐忧凸显
周生长满杂草小树 浏阳千年沿溪古桥期待保护
深圳古迹产权混乱 文化遗产几近废弃无人问津
分页:[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