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高兴地通知曹南燕,自己家被盗了。后者为他的反应大惑不解。他这才解释,被他视若珍宝的相机没丢,反转片没丢,文保材料没丢——从保护古建筑那天起,他就不停拍摄,积累了包括北京老城楼、1950年代前门风貌在内的大量珍贵照片。
他狭小的家中,到处是直达屋顶的书籍和材料,沙发也被堆满,无法入坐。有访客前来,罗哲文就会做一个鬼脸,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他常送人自己的新书,客人不好意思索字,他就主动撕去包装,把字写好。合影时,他还会说一些小笑话调节气氛。客人的感觉是:罗哲文性格幽默,没有架子。
“其实,他的内心应该很痛苦。”穆森分析,罗哲文这样的老专家,从事文物保护研究超过七十年,把自己视为中国文保界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整天愁眉苦脸,听到拆的消息就表示无奈,他会怕很多人失望。
“他永远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让大家能怀抱着一个希望。”他说。
但有的时候,温和的罗哲文也忍不住发火。阮仪三记得,1980年代初,苏州准备拆掉城墙,罗哲文对此狠狠地批评了一通。等到苏州开始造假城墙时,罗哲文又大力抨击。但假城墙还是建了。
广东和福建都分布着大量土楼,土楼申遗时,两省都希望自己成功,对手失败。罗哲文于是严厉指出:“土楼是中国的土楼,有土楼的地方都应该评上。”不过最后,只有福建土楼申遗成功。
罗哲文常说,文物保护,亡羊补牢永远不晚。“他的眼睛永远看着未来,总觉得有一天,我们这个民族能够自己保护好我们的文物。而且他不断地把这个信念传递给他人。”穆森说。
晚年争议:“维修性拆除”是误导
2012年1月27日,梁林故居被拆。有记者采访罗哲文后,写他支持“维修性拆除”,罗哲文因此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波。网友纷纷谩骂,有文保界人士也怀疑高龄的罗哲文糊涂了。
看到新闻,穆森的本能反应是:有人在利用罗哲文。他第一时间把新闻告诉了谢辰生。谢辰生惊讶地表示难以置信,随即与罗哲文取得了联系。罗哲文就此否认。“每天接的电话太多,是不是有人问,我‘嗯’一声,稿子没给我看就发出去了?”
随后,穆森以罗哲文的名义辟谣。当时罗哲文身体状况急速恶化,频繁往返医院,已经没有精力顾及这些了。
终其一生,罗哲文也曾引发一些非议。最大的非议,或许来自被称为“保皇派”的他不与政府唱反调。他赞同原国家文物局局长张文斌就中国文保工作总结的方针:政府主导,专家咨询,公众参与,这使一些专家不满。
“我们说政府是破坏的最大动力,但如果不拆,它也是最大的决策者。”穆森支持罗哲文。“在中国目前的国情下干文物保护,必须高举政府主导的大旗。如果你确确实实保护住了,哪怕有些问题没有被问责,我认为这也是成功。”
“他是在跟着社会时代走,尊重社会现实。”张安蒙说。从事了二十多年古村落保护工作的她发现,不同于一些只谈保护不谈开发的文保专家,罗哲文早就开始关注如何在开发中保护古村落。
“他内心想要保护。但如果今天说要‘绝对保护’,没有人听,你对社会的影响力不够,效果更差。”张安蒙说。
实际上,手把手教会罗哲文测绘的梁思成,也有此种想法。“梁陈方案”后来被误读为“一切都不动”,罗哲文称这并非梁思成原意。
“我觉得他最了不起的地方,是说城墙并不是一点都不能动,妨碍交通的地方、需要开口的地方也可以开口。他也设想过城墙花园……他保护古建筑,还有一个特点是主张古建筑要为民所用。这个思想是很超前的。”他曾表示。
但当前的问题在于,受制于社会经济发展的大背景、房地产摧枯拉朽式的开发、地方官员对GDP的渴求及审美能力低下等因素,在开发的同时被成功保护的中国古城、古村,寥若晨星。这使得更多专家倾向于抵制开发。
开会时,罗哲文也经常与其他专家意见不一。比如,在历史文化名城的数量问题上,阮仪三主张限制,他则主张降低门槛,增加数量,“多保护一个总比不保护好”。
2012年初的一次会议上,阮仪三等人想对一些保护不力的城市亮红牌,将其从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名单中除名,与罗哲文发生争论。后者不同意的理由是:一旦被开除,很多城市破罐子破摔,损失更大。
“两种看法都有道理。到现在为止,他的意见可能还是对的。”阮仪三说。
时间推移至2012年5月,罗哲文病情渐重。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又听到了一条坏消息。
5月4日,媒体曝光,在为打造国际休闲旅游度假区关闭近两年的司马台长城景区,长城脚下已成为一片繁忙的建筑工地。
病榻前,丹青将这件事告诉了已经无法言语的罗哲文。这位为司马台长城亲笔题过词的老人,只能紧紧地握一下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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