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琴南书院位于福州市郎官巷的一隅,我参观时,紫红色的三叶梅开得正艳,大榕树也毫无落叶凋零。水墨色院墙,两扇清漆木门洞开,门楣上挂着黑底金边的匾额,琴南书院四个字,着了竹绿色,大方文气。一进门,几丛翠绿清秀的竹子,疏密有致,不像砖墙或木雕影壁那般厚重华丽,却有一份挡不住的书卷气迎面扑来。
门里,一座小院三面回廊,挂满了字画,正面连着敞开式的厅堂,两间小耳房,堂上一幅山水画和对联,落款“林纾”,横匾赫然书着两个大字:畏天。这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原来琴南书院是林纾后人办的,前院是林纾纪念馆,后院常有福州的文人雅士聚会,抚琴赋诗,挥毫作画,品茶清谈。
福州坊间有“三巨人”之说:政治巨人林则徐,思想巨人严复,文学巨人林纾。林则徐虎门销烟,人人皆知;严复是北京大学第一任校长,桃李满天下;林纾的知名度相对较小。我本打算只在琴南书院稍事停留,不曾想回廊里的一幅字画,紧紧攫住了我的目光。
字画很简洁,一摞书,一口棺。八个醒目大字:“读书则生,不则入棺”。是林纾19岁时题壁励志所言,寥寥数笔,把文人读书的志向阐述得空前绝后的决绝,中国真文人的风骨跃然纸上。我决定改变行程,留在琴南书院,细细品读关于林纾的点点滴滴。
林纾,字琴南,1854年生于福州,5岁在私塾旁听,无钱买书,便借书苦读,30岁时中举人,诗文书画无不精通,后在北京大学等处任教,讲习古文,1924年逝于北京。
林纾一生最轰动的是两件事,一是“林译小说”,二是“文白之争”。胡适称“林纾是介绍西洋近世文学的第一人”。林纾1899年45岁时翻译了法国大仲马的《茶花女》,成为当时的畅销书,从此开启了中国文学翻译的历史。此后的20几年里,林纾笔耕不辍,居然用文言文翻译了《汤姆叔叔的小屋》、《伊索寓言》、《鲁滨逊漂流记》、《唐吉珂德》以及莎士比亚、雨果、巴尔扎克等10余个国家著名作家的近200部小说。
更传奇的是,林纾根本不懂外文,所有译作均是根据别人讲述笔译。用文言文翻译外国文学,在今天很难想象,古文和文学功底都得非常精湛。许多文学大师对“林译小说”的评价都很高,郭沫若写道:“林译小说对于我后来的文学倾向上有决定影响的,幼时印入脑海中的铭感,就好像车辙的古道一般,很不容易磨灭。”鲁迅对早期的“林译本”每本必读。钱钟书专门写了《林纾的翻译》一文:“接触了林译,我才知道西洋小说会那么迷人。”“林纾的翻译所起的媒的作用,已经是文学史上公认的事实。《林译小说丛书》是我十一二岁时的大发现,带领我进了一个新天地。”
林纾晚年参与的“文白之争”,是另一件轰动的事。那时,由于白话文的初兴,有人主张废止文言文,言语难免激烈。林纾作为一介书生和古文家,理解不了兴废之间的矫枉过正,以文人的固执,挺身捍卫他视作生命的古文化,发表了《论古文之不当废》、《论古文白话之相消长》等文,引来他人的群起攻之。林纾年轻时就用白话写过诗,所译小说中也常用俗语,本意并不反对白话文,只是强烈反对废止古文,但还是成了因循守旧的“遗老”代表,毫无悬念地败北。
林纾沉默了,不再发文争辩,但决没有放弃。逝前数月,重病缠身的林老先生,去大学讲授的最后一课是《史记·魏其武安侯传》,逝前一个月写下《遗训十事》,之一便是“古文万不可释手”,逝前一日写下最后遗言:“古文万无灭亡之理,其勿怠尔修”,悲壮感人。
轮回,永远是历史最值得玩味的一页。时至今日,每年的语文高考依然有古文试题,文言文成了汉字文化不可撼动的根基,林纾可以微笑在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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