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城的“样板间”

    龙一样的长城宛转盘桓，腾飞万里，以两千年前的姿态定格于神州大地。至于美国宇航员能否在太空中看到这一奇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座人间最宏伟的“墙”鲜有匹敌，堪称古代建筑史上的“优质工程”。

    很久了，一个疑问困扰着人们:在那个极端落后的年代，施工者怎样保证长城的修建质量？换句话说，有没有一个具象的施工标准？近日，随朋友野游，在河北怀来一个叫做庙港的小山村，找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这段长城隐匿在燕山山脉的皱褶里，当地人喊它“样边”。何为“样边”？盖因村民祖祖辈辈把长城叫做“边墙”。而“样边”者，实为“样板边墙”的简称。出庙港村向东，沿山沟攀爬八华里即可抵达。由于退耕还林，昔日的盘山公路已经废弃，路面荆棘密布，行人难以穿行。站在齐腰深的草丛中，远眺山间长城，墙体白中微黄，宛如一截遗失了的古玉。

    和其他野长城一样，呈现面前的首先是废墟美。然而，它明显别于以前见到的任何长城。长城惯有的巍峨雄奇，被一种高贵的气质沉沉压住。关于这段珍品长城，传说居多，史料几无。陪同前往的村民封二叔，今年70岁。老人告诉我们:听爷爷的爷爷讲，此乃明代大将徐达监制。明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为防备漠北元朝残存势力卷土，命大将徐达重修京北锁匙居庸关，以阻止蒙古骑兵突袭。

    结论逐渐清晰了:我们看到的，是明长城的一个“样板间”。既是精品，自然禁得住横看竖看。样边长城长约3000余米，全部由见棱见角的条石砌成。石块犹如烧制的大型城砖，平均长60厘米、宽30厘米、厚约20至40厘米，大小匀称，整齐划一。每层石条之间，均用薄石片找齐。从地面往上数，不多不少17层。至于筑城巨石的来历，当地百姓提供两个猜测，一是距此几公里处，尚存古代采石场；二是就地取材，城脚的壕沟便是取材之处。城墙矗立之时，脚下壕沟洼陷，对阻滞敌兵起到绝佳效果。其险峻程度，可见一斑。样边长城最美的一段，高约六米(不含垛口)，宽约五米，上面铺的居然是片石，就像现在家里铺的地板砖。样边长城依山势而行，每遇转弯，墙面居然甩出一条极其优美的弧线，凭肉眼根本看不出条石的棱角。村里的石匠们，至今还在争论前辈究竟用什么方法“勾”出这漂亮一笔的？不想坚硬崛起的长城，还有豪华温婉的一面。

    遥念当初修城目的，除了示范作用，还有彰显大明威严的意图。试想，高山之巅，突兀一堵美轮美奂的高墙，足以喝令蛮夷不敢小觑。对手只需瞧上一眼，恐怕就会策马北逸了吧？然而，实力决定一切，修造长城的费用太高了，连皇帝也无法买单。终因国库空虚，只得忍痛放弃，样边长城遂沦为那个朝代的“形象工程”。再看样边两端相衔的墙体，由碎石垒砌，杂乱无章，恰如狗尾续貂。又想，当初竣工之际，参观取经者络绎不绝，小小的庙港变得十分喧闹。各处负责设计、监工的将领相聚于此，大家边寒暄，边交流。那位被朱元璋誉为“万里长城”的徐达，该是手捋长髯，露出一脸得意。至于开没开鉴定会或表彰会，不得而知。

    可惜，和众多辉煌古建一样，样边未留下工匠的姓名，一个字也没有。不像司马台，至少青砖上还刻着“山东左营”的字样。然而，他们却用独特的方式给自己盖了一座“纪念碑”，每块条石，都是一张刚毅的面孔。如今，样边长城养在“深闺”人不识，偶有寥寥游客光顾。这是它的不幸，也是它的万幸。对古迹而言，最好的保护方式，也许就是被人遗忘。那么，让“样边长城”——不，是“样板边墙”，就躺在崇山峻岭中酣睡吧。惟愿五百年之后，有人能够破译石头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