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诗人张泌《寄人》诗写道: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在这首脍炙人口的小诗中,小廊、曲阑、幽庭、明月、落花...构成了一幅渗透了离别情绪的春庭夜月图。诗中“小廊回合曲阑斜”一句,可以借来为苏州园林传神写照。
诗中写所“回合”二字,确是苏州园林空间构成的一种重要艺术手法。回合的结果,就是精心建构的园中之园的诞生。在一个大园里,回合出几个各具特色的小园,园林的空间就会更加扩大,园林的内涵就会更加丰富。
陈从周先生《说园》指出:
园林中的大小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无大便无小,无小也无大。园林空间越分隔,感到越大,越有变化,以有限面积,造无限的空间,因此大园包小园,即基此理。此例极多,几成为造园的重要处理方法。佳者如拙政园之枇杷园、海棠坞,颐和园的谐趣园等都能达到很高的艺术效果。如果入门便觉是个大园,内部空旷平淡,令人望而生畏,即入园亦未能游遍全园,故园林不起游兴是失败的。
这充分说明了园内回合小园的作用,能化空旷为丰赡充实,化平淡为清奇靓美,甚至使某些小园成为全园的重点、精华所在,它还让一个又一个小园不断逗起人们游兴,并使兴致持续不衰,甚至越来越浓,从而取得极佳的美学效果。
苏州园林中的小园分割回合,或以曲折的廊庑,或以起伏的云墙,或以嶙峋的山石,或以馆斋轩榭等精美的建筑...于是,廊墙回缭,阑楯周接,馆横轩列,山掩水环,不拘一格地构成主题和形式各异的、相对独立的艺术空间——园中之园。
留园的园中之园,有冠云峰庭院、五峰仙馆前庭、“东山丝竹”一区(“东园一角”)、涵碧山房南庭、“恰航”南庭等。沈复《浮生六记·闲情记趣》写道:
若夫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在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字...小中见大者,窄院之墙宜凹凸其形,饰以绿色,引以藤蔓,嵌大石...推窗如临石壁,便觉峻峭无穷。
这是对江南园林艺术经验所作的美学概括。所谓“大中见小”,还不妨灵活地理解为“大园包小园”,亦即“园中有园”。至于“墙以藤引”,“饰以绿色”云云,这种“小中见大”的艺术经验,用来品赏涵碧山房南庭的花坛叠石、藤蔓绿壁,也很恰当。这一艺术建构,能令人浅中见深,实中见虚,通过审美想象来拓展、深化绿壁的平面实景,从而使这一园中之园取得“小中见大”的空间景效。而“涵碧山房”的“涵碧”二字,固然是指山房北面与山光互涵的水色,然而有了南庭的一墙碧色,其内涵就更丰赡了。
留园最精美的园中之园,当数东部被回合在石林小屋、揖峰轩及两侧回廊之中并包括这些建筑在内的石林小院。揖峰轩面阔两间半,其空间体量更依次递减,有一种节律感,显得极为别致。而在这石林小院中,有一特大空窗,颜有“静中观”之额,启迪人们透过空窗去观照石林小院中花石搭配有情的幽静,实现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程颢《秋日偶成》)的静趣。它最大效应就是吸引人们在此或进一步到院中品赏蔚然成林、异态而谐和和同处的群石,并感到自己似乎就是挟策石林间,自号石林居士的叶梦得...
花园也是一进一进套匣式的建筑,一池碧水,回廊萦绕,似乎已至园林深处,可是峰回路转,又是一处胜景,又出现了一座新颖的中庭,忽又出人意料地看到一座大厦。推门入内,拥有小小庭院。想这里总已到了尽头,谁知又出现了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其前又一座极为精致的厅堂...这真好似在打开一层一层的秘密的套匣。
以上这段文字是日本学者横山正在《中国园林》一文中,以留园为范本的描述和观感,这种绝处逢生、别有洞天,不仅是在外国友人心目里感到别致、新奇和印象深刻,唐代诗人王维在《蓝田山石门精舍》说:“玩奇不觉远,因以缘源穷。遥爱云木秀,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转,偶与前山通。”宋代诗人陆游《游西山村》也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都表达了游览探幽过程中一种颇为难得的喜出望外之感。
在苏州园林里,小廊回合,云墙分隔,造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园中之园——闲庭小院,景区空间,它连缀以曲径通幽,便造就了游览中极为可贵的意外性、突然性、出奇性。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层层相套,键入佳境,小廊回合,曲折幽深...这就是苏州园林的空间序列、艺术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