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井
尽管水井和许多老物件一样,于时代变迁中在我们的生活和视线中渐行渐远,但水井旁那早已泛黄的市井生活画卷仍深铭于老南阳人心中,那也是城市发展史书中不可绕过的一笔,无论何时回望,都能感受到那鲜活的生活气息,那动人的生活韵味,那共饮一口井、朴素且其乐融融的街坊邻里亲情……
重温旧事,回望井事,其实不单单是一种怀旧……
“黄尘行客汗如浆,少住侬家漱井香;借与门前磐石坐,柳荫亭午正风凉。”有井,有石,有柳,有风,范成大如此写实,很直观地“绘”出一幅水井旁倍感清凉舒爽的画面。当年南阳大街小巷的那些水井,该也是一处处生活风景的所在吧。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街巷间的一口口老井相继在地图上消失,也许它们存在时我们熟视无睹,但最终失去时才猛然感觉到它们的价值和意义。如今,南阳老城内外,仅有医圣井、诸葛井还在,成为孩子们认识水井的实物标本,亦成为浓缩着城市人文历史的独特文化符号。
医圣井诸葛井,岁月积淀下的文化符号
医圣井就在温凉河畔的医圣祠内,修竹掩映,池水相邻,白色围栏,古朴井台,走近探头看井内,深井内的水立时映出观者的影子。张仲景博物馆副馆长杨蕾说,这口井是医圣张仲景用水之井,明末冯应鳌重修医圣祠时发现了这口井,且在井附近掘出“汉长沙太守医圣张仲景之墓”碑(晋朝时墓碑)。因紧邻温凉河,医圣井水当年亦是冬暖夏凉,水质也非常清澈。而在老百姓心中,这口井不同于普通的井,他们说,此井水浇灌种植出的苤蓝没有一点筋特别好吃,用此井水蒸煮炮制药物效果更佳更灵验……
当然,这些说法,也许是百姓出于对医圣人格和医圣文化的崇敬而特意赋予井水的一种神圣色彩,但这些传说如此美好,让医圣井这个独特文化符号的意义也变得更加生动丰盈起来,至少,当我漫步医圣井畔时,看看井,想想那些传说,对医圣,甚至对这口井,都更添了几分尊慕。
身为卧龙岗十景之一的诸葛井就在武侯祠卧龙潭旁,典雅的六角亭内,青石凿成的六角形井口看起来沧桑厚重,探头看井,汲水之绳勒石留痕清晰可见,游人至此,无不驻足品赏感慨。对诸葛井,古人及史书多有记载,明杨士奇《鼎建诸葛孔明祠碑记》云:“去南阳城西七里许,有岗焉,曰卧龙;有庵焉,曰诸葛;有井焉,盖公常汲而饮者也。”《明嘉靖南阳府志校注》亦记载:“卧龙岗在府城西南七里……草庐在其内。诸葛井,在草庐前,青石为床,有汲绠渠百十道,数竟不能尽。”清代朱璘《诸葛井》则诗云:“卧龙岗下井渊渊,饮水常思诸葛贤。”睹井思人,让人不由遥想一代智圣诸葛亮躬耕南阳时恬淡古朴的农桑生活。
因街巷内无处可觅水井的踪迹,我在医圣井、诸葛井两处井台旁流连不已。医圣井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葺时,在井台上雕刻了《伤寒杂病论》书卷、药葫芦、玉兔捣药等画面,让这口本就与医圣密不可分的水井更添了几分中医药文化韵味;诸葛井,未出茅庐之时的诸葛亮,该是南阳“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淳朴农耕日子,为他日后运筹帷幄呼风唤雨打下了坚实基础吧?在岁月的积淀中,两口井的文化意义早就超越了本来的功能意义,成为因情景不同而文化意义不同的符号,亦成为历史人文最好的见证。
除了医圣井、诸葛井,我也曾踏访过城区内其他知晓位置的老井旧址,比如联合街西端曾存的负有盛名的沙副爷井,(据说清代一沙姓副爷在此挖井让大家取水,故名沙副爷井)但除了现代的房舍和热闹的街市,哪有井迹可觅!只不过,老城内尚有大井街、北井夹道、南井夹道这几条巷子以“井”为名,让我们看到它们时,尚能想起曾在这里存在过的那一口井水的清凉。
井边生活,深铭于老南阳人心中的往事
在过去的年代,人们离不开井。井也不单单是取水之用,更是市民、商贩聚集之地,所以,尽管水井和许多老物件一样,于时代变更中在我们的生活和视线中渐行渐远,但水井旁那早已泛黄的市井生活画卷仍深铭于老南阳人心中,那是城市发展史书中不可绕过的一笔,无论何时回望,都能感受到那鲜活的生活气息,那动人的生活韵味,那共饮一口井、朴素且其乐融融的街坊邻里亲情。
那时候,不仅大人担水,水井旁也常有半大不小的孩子帮家里汲水。南阳民间文化学者郭文学回忆说,他10岁起,放暑假时便开始到联合街附近的一口井处提水了,那口井当时没有辘轳,他自带井绳,用绳上铁挂钩挂住小木桶后往井内放,“桶落到水面后左右摆动井绳,待桶口侧身下沉进满井水后开始上提井绳,一桶水就打上来了。”因为小,担不动一挑水,他就手提回来,或者拿个抬杠,与姐姐一起把水桶抬回来。
打水难免会有桶没挂牢掉进井里的时候,此时就得用特制的三个钩的捞桶工具,系在井绳一端沉入水里把桶钩上来。郭文学说,当时曾流传一个笑话,说有一个小孩跟着父亲到井边打水,做父亲的把桶系到井里后,因挂桶的钩未挂牢,桶掉进了水里。小孩见状,赶紧回家报信儿让家人找工具打捞,他慌慌张张,一路跑一路喊着:“妈呀,不好了,井掉桶里啦!”“井掉桶里”,听听倒也真的有趣。
家有劳力或生活不富裕的人自己打水吃,生活富裕的人家则买水吃。卖井水的人从井里打水,用扁担挑起送往用水的人家。按挑(一挑是两桶水)付费,一挑水一两分钱。卖水人每挑一挑水就用砖块或石头在墙上按“正”字的笔画画上一道,划够一个“正”字就是五挑水,结算时数数有几个“正”字就可以了。当然这是识字人的计数法,不识字的卖水人,就在墙上横划一长道,然后每挑一挑水,就在这横道上划上一竖道,一竖道代表一挑水,把横道划满了就结账。还有的把秫秸秆(去掉穗的高粱秆)切成小段后用绳穿起来,钉在水缸旁的墙上,每挑完一挑水就拨过去一根,全部拨完后结账。
井是需要淘的,敞口露天的井时间久了难免会积有淤泥堵塞了泉眼。淘井人会在井上支起木制的三脚架挂上绳索,把人系下去后,把井底的积物一点点清理到篓里,再由井上的助手一篓篓吊上来倒掉。淘过的井,水重又清澈地蹿出来。
那时候的人们格外朴实热心,看到有老年人提着小桶来打水,年轻人就毫不迟疑地把自己刚打上来的水倒入老年人水桶里。遇到过路人口渴想喝水,人们也没那么多讲究,都会让其趴到桶上喝水解渴。那时候人们一见面就热呵呵地打着招呼,话语声声,邻里情深,在井绳的来回摆动里,在扁担的晃晃悠悠里,咿呀学语的小儿长成了壮实的大人,血气方刚的青年步入步履蹒跚的暮年……井,就这样不停涌出清泉伴随着人家的烟火日子,见证着一幕幕人间沧桑和世事变幻。
如今随着水井的远去,卖水、淘水的职业也彻底消失了,那些挑水的脚步声、井台边的说笑声以及担着扁担、摇着辘轳的市井生活画面,也只能在记忆和文字里回味了。我总觉得,重温旧事,回望井事,其实不单单是一种怀旧,时代的变迁中,我们该珍惜那些见证城市发展的老物件或老建筑,避免更多折射着城市变革的“它”和“它们”在城市建设中被无情地抛弃;当然,单单就井水来说,当我们有足够能力用上更好的水时,是否也可以在品味往事时思考一下水环境,珍惜当下那看似轻而易得的每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