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世纪新疆巴楚出土的罗马式铜灯
清代至上世纪中期各式渭北鸡娃灯
清代陈炉窑模印“孟明堂”款(反印)鸡娃灯
陕西渭北曾长期流行俗称“鸡娃灯”的民窑灯具,一般长10厘米左右,可握于手掌,造型小巧可爱,酷似雏鸡,在装饰上多采用朴实无华的黑釉和酱釉,也有绘画拙朴的青花图案。其形状实际是一把带流小壶,壶腹贮油,在流状小嘴中放置灯捻,有的还在顶端用细铁条缠绕壶口,形成一个叉形把手。渭北绵延着被誉为“黑腰带”的煤矿带,鸡娃灯的壶口小、重心低,不易倾倒且便于携带,除了农家使用外,小煤窑曾长期把它当作矿灯。
2002年以来,铜川市在陈炉一带开展了考古调查,陈炉镇历史上的烧瓷窑场还包括上店、立地坡三处,考古发现鸡娃灯造型的瓷灯金元时期在该窑并未烧造,清代、民国时期是渭北瓷制鸡娃灯最为流行的时代。
清代鸡娃灯造型饱满,形如雏鸡,腹部鼓圆,方唇敛口,灯口形状与宋代梅瓶采用的蘑菇口近似,放置灯捻口的水平位置稍低于注油口,颈较短,平底内凹,施釉不及底。陈炉窑黑瓷鸡娃灯有“孟明堂制”款,有的还有模印的阳文“炉山造”、“天下第一”、“孟”等款识。民国时烧鸡娃灯的渭北窑口增多,澄城、白水等县民窑也有烧造,鸡娃灯变为流部增长,口沿加宽,腹部略扁圆,灯捻口的位置与注油口平齐。上世纪50年代以后,灯流改为素面无釉并与壶口平齐,以方便叠烧,造型显得方正呆板。随着电力在农村普及,煤矿采煤照明改用电灯,鸡娃灯遂停烧。直到上世纪80年代以后,耀州窑复制厂又开始烧青花瓷及黑瓷鸡娃灯,但这时的鸡娃灯已不是实用灯具,而是作为民间工艺瓷烧造的。这类带流壶形灯在山西、河北等北方省份民窑也存在,有的壶流两侧还贴塑上弯曲的牛角,称为“卧牛灯”。新疆吐鲁番坎尔井遗址陈列文物中也见有此类黑釉鸡娃灯,当地称为“靴形灯”,黑瓷、釉陶和铁制品均有制作。
景德镇明清御窑厂烧制过带流的壶形瓷灯,时人称之为“书灯”。“书灯”这一称谓元代已出现。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件明宣德官窑青花书灯,通高12.7厘米,描绘花草图案,腹上书写“大明宣德年制”楷书横款。此灯制作精巧,造型为一扁腹小壶,立于托盘之上,与之相似的青花瓷灯在清初景德镇官窑也烧造过。把明清官窑书灯省去高座和灯盖,其实就是民间“鸡娃灯”的造型。这种壶形瓷灯油料不易挥发,具有美观、实用、省油、清洁的效果。
我国历史上的传统瓷灯多为平底台盘状或浅腹碗状造型,不仅瓷器如此,汉唐时期常见的陶灯、釉陶灯、玉灯、金属灯也是如此,在我国明代以前的古陶瓷灯具里确实没有这种壶型灯具。明永宣时期官窑烧造壶形瓷灯,背景是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把一批造型奇特的西亚阿拉伯风格金属器皿带回朝廷,因此这时的景德镇御窑厂仿照西亚金属器皿曾烧造出大量青花瓷和白瓷。这些带有西亚风格的瓷器既可以满足宫廷使用,也可作为国礼用于友好交往。在这种背景下,永宣官窑烧造出造型与传统迥异的壶形瓷灯,称为“书灯”。上行下效,民窑遂仿效书灯引入了这种外来造型,并加以简化,烧造出了鸡娃灯,其便于制作与使用,省油效果明显,在清代、民国时期流行开来。
壶形带流油灯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罗马时代,罗马造型的壶形灯早在唐代就传入了中国。1959年新疆巴楚曾出土过一盏唐代壶形铜灯,造型与中国传统浅盘式灯迥然相异。此灯的高度仅有7.3厘米,外形如同一把没有盖的长嘴小壶,铜灯由灯盏和灯座两部分组成,壶嘴中应是放入软灯芯,这件铜灯被认为来自西亚,摹仿了罗马灯具,甚至可能就是一盏罗马铜灯,是通过丝绸之路由西亚辗转传入的。
这种西方灯具的传入,对我国古代灯具的造型产生了很大影响。唐代以前,我国油灯多为敞口造型,使用的灯芯大多是在台盘中央直立的硬质纤维。唐代以后,受西方灯具软质灯芯的影响,逐渐盛行用软质纤维搭在唇沿上的灯具,这种变化与壶形灯在我国的流行是一致的。明清、民国时期,无论大江南北,民间使用的已多是壶形带嘴油灯,既省油又便于端持,遂成为民间油灯的流行样式,而鸡娃灯就是壶形灯的一种变形和演进。
细究起来,民瓷“鸡娃灯”竟是摹仿明初官窑书灯,造型渊源远溯至西亚甚至罗马灯具。现代人看起来甚是土气的“鸡娃灯”,在历史上曾是时髦的舶来品,小小的鸡娃灯竟然有着中外文化交融的历史背景。渭北民窑瓷其实并不简单,其中的内涵和源流演变丰富而多彩,有待文博专家和收藏爱好者做深入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