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枪坝水塔

    打枪坝水塔

    建筑地点：七星岗打枪坝水厂

    建筑时间：1931年

    建筑风格：折衷主义建筑

    人文背景：打枪坝水塔是重庆第一座自来水厂建成的纪念建筑，在重庆近代工业发展过程中具有特殊意义。1927年，著名的水电专家税西恒在重庆创办了重庆自来水公司，他亲自担任水厂的设计和建筑工作，经过两年筹备四年修建，重庆第一座水厂终于在1932年顺利完工并开始供水。

    水塔为石结构，比例尺度优雅，构建精美完整。塔身上方下圆，底层是一圈圆柱围成的圆形回廊，二层是圆形塔柱，三层变化为方形塔身和方柱、方开窗。整个风格既具有西洋建筑特点，又吸收了中国古典元素。

    我向来对以石为材的建筑情有独钟。它们牢固稳妥，适于铸造永恒主题。

    重庆主城区我所见过的最沉静而美丽的纯石制建筑有二：一是我在重大念书时与管理学院相邻的工学院大楼，一是从石板坡、长江大桥一带可以仰视得到的打枪坝水塔。

    那时节，下课后常穿过工学院大楼门前的小马路，和同学们熙熙攘攘赶往食堂，喜欢看工学院微黄的石料墙体，这硬朗的大楼与管理学院的灰色的仿古设计和人文艺术学院的红墙绿瓦形成鲜明对比，气质厚重而冷峻，这样的风格即便在山城的旧建筑中也并不多见。

    注意到水塔是在以后了。石板坡旧房屋拆迁后平常不易得见的水塔在高坡上陡然显露出来，远望犹如小庙，剪影秀美端庄，保持着石建筑固有的冷峻气质。

    这两个建筑之间存在着一种默契，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因为他们都离不开同一个名字：税西恒。税老先生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任重大工学院院长、重庆自来水厂总经理，总工程师。

    我相信比起以后九三学社元老、全国政协委员等名号，税先生应该最喜欢自己作为机电工程师和从事工程教育的工作职务。

    这是个经历了太多风雨的老人：他是早期同盟会会员，青年时代留学德国柏林大学，回国后从事水电建设，四川早期的水力电力建设规划留下了他投入的大量心血，奈何国力微弱，实业救国难酬壮志，又倾注精力于教育和民主政治，就职重庆大学，创办九三学社。现在的重庆人知道和记得他的人并不多，这是我们的遗憾。

    十年前读谢咏《逝去的年代———当代自由知识分子之命运》，字字令人痛心。他没有介绍过税先生，但税先生必然属于自由知识分子群体中的一个：学贯中西，矢志报国，投身新中国建设，文革清洗，带着自己满怀的理想走向寂然。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大多数人的结局。幸甚，老先生卒于1980年，享年92岁。善终。

    我的朋友周先生，曾经工作、生活在水厂一带，年轻时常听人讲起税西恒，人们只知道他是个有学问的大人物。平素大家常在水厂周围碰得到他，但似乎很少有人和他交流。老先生很苛责，一旦发现水厂的工人没有管理好水池，池中有漂浮物、水边长草，会把水厂干部，包括厂长一并找来批评。他太在意和呵护这一点一滴经营起来的事业。

    我问周先生，你见过税先生么？周先生说，几乎没有。不过许多年前，恍惚是在一个下午黄昏时分，看到过一个老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拄杖在水厂的坡上独行，身形殊为寥落。有人指点说，那就是税西恒。———快三十年前的旧事了，周先生记得的也只是税先生最后的背影。

    我看过税先生的资料，在特园。民主人士参政的身份代替了作为机电工程师的职业特征，我替先生惋惜。新中国建国后他的感叹是：可惜早生十年，要不还可再多多为国效力。真正让他意想不到的还有继之而来的“文革”十年。一生所学，到老不能尽其所用。谁说得清到底是谁个的遗憾？

    税先生关于水电事业梦想很多，新中国、旧中国，不是缺物资，就是缺政治条件，他没有机会一一实现梦想。泸州市区钟楼上他从德国西门子公司带回的四面机械钟还在滴答走动，服务于故乡的人们，但这远非他期望报效家国的方式。他追求的是实业救国，重庆打枪坝自来水厂是他难得的一个成功例子。水厂建立之初，四川没有水泥，他独创就地取材，以石料代钢筋水泥建厂房、水池、水塔，甚至因经常参与现场修建指挥，摔断几根肋骨。一腔热情，可想而知。

    怀着对税先生的景慕，我沿着七星岗金汤街走到鼓楼巷一带的水厂宿舍，希望近距离地瞻仰这标志性建筑。老职工们的表情是冷漠的，他们告诉我，任何人，即便是职工，都不允许靠近那座蓄水池和环抱的石塔。

    水厂车间非常安静，几只鸟儿在三角梅盛开的厂区啁啾，不闻人声。我轻轻穿过车间大门，在初夏植物的芬芳中走进这显得十分古旧的厂区，“外人禁入”的黑白牌子醒目地悬挂着，提醒注意生产安全，保证水质。但没有人询问我，阻拦我这个陌生人的进入。

    我分明感到一种感召，带着说不清的直觉穿过数幢老旧的办公楼，再一步步走上管理楼，站在最高的楼上平台眺望。四周一片寂静，除了灰蓝的天空，看不到蓄水池和水塔的影子，我一无所获。心底不由一声叹息，莫非税先生就这样孤高的拒绝人们的寻访与靠近么？

    不无失望地转身欲走，但就在回首的刹那，就在我身后，他们清楚地呈现在我眼前，如梦境一般。巨大的蓄水池，一个接一个，孤独而冷峻的水塔矗立远处。这清冷的池水，这冰凉的青石，这高高的石塔！

    原来他们一直在背后默默注视着我，仿佛税先生平静的眼睛，等待我不期然的回首。我在此地驻足良久。水塔不容人靠近，一是因为保证水质安全的需要，其二，税先生带着毕生的梦想，长眠于此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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