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未央宫申遗能否走出“曲江模式”？

    近日，十三朝古都西安传出两则消息，引起公众关注。一是已建成13年的人造景观——秦阿房宫景区将被拆除。二是西安将投资125亿元人民币为汉长安城未央宫遗址申遗。曾是省级重点文化建设项目的阿房宫景区，建好仅仅13年，怎么说拆就拆？而对未央宫遗址而言，难道非要花这么多钱申遗，才能将文物保护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司马迁在汉长安城写下的《史记·货殖列传》中的名言。货殖，自然是讲做买卖以生财求利，用《货殖列传》中的话来评论文化遗产保护，似乎略有不妥。可是，我们仔细读读阿房宫遗址和未央宫遗址的有关新闻，拆拆建建之后，一个“利”字的确若隐若现。

    先看阿房宫景区的拆除。据西安市沣东新城管委会的说法，秦阿房宫景区因大部分位于阿房宫考古遗址公园的建设控制地带，从保护遗址的角度出发所以将被拆除。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与文物保护单位的保护范围内“不得进行其他建设工程”的硬性规定不同，该法并未对建设控制地带内的其他建设做出强制拆除的规定。那么，沣东新城管委会的拆建冲动又何在呢？

    近日《每日经济新闻》的一则报道值得玩味。记者以投资者身份致电沣东地产公司，了解“秦时明月”房地产项目的具体位置，得到的回答是，项目规划选址在阿房宫公园对面，即现在的阿房宫景区一带。而在开发商官网上，记者找到了“秦时明月”的项目介绍，该项目位于“阿房宫遗址公园正对面”，是一个“高端低密度住宅项目”。难道拆除后的景区原址，还是用来建设商业地产？

    投资125亿元的未央宫遗址申遗同样令人生疑。包括未央宫在内的汉长安城遗址早在1961年就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作为“国保”级的重点文物，未央宫遗址并未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根据《文物保护法》及《刑法》，故意损毁全国重点文物属于严重的犯罪行为，几乎没有官员和开发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国保单位头上动土。因此，未央宫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耗资巨甚，仍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亟待“雪中送炭”的，恐怕还是那些名气远不如阿房宫、未央宫、大明宫的一般文物古迹。

    根据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西安市共有不可移动文物3288处，其中具有一级风险等级的有327处、二级风险的有1610处、三级风险的720处，共达2751处面临各种风险。在整个“十二五”期间，中央文物保护专项经费不过140.2亿元，对于全国76.7万处不可移动文物而言，仍不过是杯水车薪。而这次仅未央宫申遗就要花费125亿，那么当地用来修缮这些面临风险的文物的专项资金又有多少呢？统计显示，西安市2012年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396.96亿元，125亿元对于当地而言并不是小数目。那么，这笔巨额投入真是百分之百地用于文保公益吗？

    汉长安城遗址上要大手笔投资做文章的消息，这并非第一次传出。此前有媒体报道，西安将用8年时间，总投资额或达到200亿-300亿元，建设“汉长安城国家大遗址保护特区”。由于西安“地产副市长”段先念不仅担任汉长安城遗址建设领导小组副组长，同时还兼任该项目的办公室主任，这一巨大工程被认为是段先念复制“曲江模式”的又一新举动。

    备受争议的“曲江模式”，其基本运作模式是先圈地，利用历史文物进行炒作，再进行招商引资，出让土地获得资金，建设主题公园使得周边地价升值。在此模式下，法门寺景区、大雁塔景区、唐大慈恩寺遗址公园、曲江池遗址公园、唐城墙遗址公园、寒窑遗址公园、秦二世陵遗址公园等，都在西安曲江文化产业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运营之下。

    例如大明宫遗址曾以遗址公园为名义，投资120亿元大兴土木，一度被宣传为“曲江模式”的“成功范例”。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曾高调宣称，大明宫地产板块随着“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面向全球的开放，将成为西安最具投资价值的房地产板块”。但由于大明宫遗址公园未经报批擅自建设，被国家文物局叫停，不得不将违法建筑拆除。在中国文物学会名誉会长谢辰生先生看来，“120亿元的投资让这个具有重大考古价值的文化遗址变成了迪士尼式的游乐园”，“这种做法违反了文物保护原则，也违反了文物保护法的规定。”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现代文学馆原馆长舒乙将“曲江模式”形容为：挂着文物的“羊头”，卖房地产的“狗肉”。可见“曲江模式”成功的是商业，并非文化遗产保护。

    西安当地学者岳路平曾向媒体指出，这些项目的运作方式以及对文物的保护，都是失败的。他认为一方面，历史文物被商业化开发得面目全非，市民被假古董、仿古建筑“地毯式”覆盖，生活在充斥着赝品的海洋里；另一方面，西安市政府本次建汉长安城遗址项目，名为“保护”，实际上依然是在进行土地开发。

    被批为“重商业开发，轻文脉保护”的“曲江模式”，本质上无非是被诟病多年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乃至“房地产唱戏”的另一个版本。从管理体制上看，将大量文物作为企业资产经营的做法，也涉嫌违法。早在2005年《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就强调，“坚决避免和纠正过度开发利用文化遗产，特别是将文物作为或变相作为企业资产经营的违法行为。”去年12月，国务院再次下发《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做好旅游等开发建设活动中文物保护工作的意见》，要求国有不可移动文物不得转让、抵押，不得作为企业资产经营。对于将文物保护单位管理机构作为企业的下属机构或交由企业管理的，要从企业中分离，恢复文物保护单位管理机构的事业单位性质，交由文物行政部门管理。

    此次未央宫申遗，能否走出“曲江模式”，值得观察。正如谢辰生先生的观点，“文物是国家的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文物是政府行为，对文物的保护管理只能由政府分工的职能部门负责，而不能由其他任何部门特别是旅游企业或改头换面的‘管委会’来越俎代庖。”只有当地政府真正摆脱旅游开发、房地产开发之类商业驱动，大遗址保护才能真正回归文化遗产的公益属性。用舒乙的话说，“对地方政府特别是官员来说，‘曲江模式’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地方政府，特别是地方政府官员能否抑制追求短期利益的冲动，将是中国文化遗产能否走上科学保护之路的关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