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年前，圆明园遭到英法联军洗劫和焚毁，那一页中国近代史上的屈辱史，给国人内心留下永远的伤痛。近年来，这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因“兽首于海外拍卖”、“湖心岛出租给相声演员”、“重现圆明园新地标”、“春节皇家庙会”、“冰雪嘉年华”等事件，引发潮起潮落般的争议与质疑。今年11月17日，北京市人大科教文卫体委员会在研究论证时提出“恢复重建圆明园”的建议，把暂时滑入低谷的“圆明园争议”重新激起。

    游乐园还是受教地?

    5年前，家住北京海淀区成府路的郭教授经常利用双休日，带着上初中的儿子乐乐到离家不远的圆明园游览，几乎每次都讲述一段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时的情景。让郭教授感到有点遗憾的是，每次向乐乐问起游园感受时，听到的总是“那里游乐项目很好玩儿。”郭先生对记者说，自2007年始，逢双休日，他带着儿子不再去圆明园，改道去北京各大博物馆接受教育。去年春节，郭教授的亲戚带着孩子从山东威海来京，由郭教授陪同，本想带孩子到圆明园废墟前“受受教育”，结果赶上圆明园皇家庙会，他们的子女们从入园到家中一直欢笑声不断，问起圆明园被烧毁的建筑，茫然不知。郭先生的亲戚离京后来信说，那座曾蒙受国耻，激发后人爱国热情的圆明园咋成了欢乐园?

    记者在中国圆明园学会了解到，上世纪90年代以来，如果以游客的身份走入圆明园，大多人都会发现，偌大的遗址公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被赋予重大历史意义的西洋楼、大水法遗址只占其一角(2%)，其他商店、饭店、码头、游船、跑马场、图腾园、野生动物园、水上摩托艇、儿童游乐场、“西洋楼前抬花轿”等五花八门的现代设施与项目，让这座充满悲壮感的遗址公园欢笑声不断。“国耻教育氛围”在青少年们忘情娱乐中淡化。

    据介绍，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由于圆明园联合开发项目定位不清晰、不准确，杂乱的商业游乐项目曾多次被专家、学者质疑。前不久，中国圆明园学会等8家一级学术团体组成的筹委会提出“将圆明园遗址建成人类文明和谐纪念地”。专家们直言不讳地表示：“未来的圆明园遗址，决不能是一般意义的游乐园、旅游景点和公园。”

    重建还是守望废墟?

    近日，北京市人大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就加强国家文化中心建设提出九大建议，其中包括研究、论证恢复重建圆明园的建议，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轮旧话重提、似曾相识的“口水战”因此再度“开局”。

    圆明园到底要不要重建的争论，其实由来已久。记者在圆明园管理处了解到，圆明园遗址公园自1988年开放以来，复原与修整工作一直没有停止。从那时起，关于如何更为有效地抢救、保护和利用圆明园文化遗产的问题，争论声此起彼伏，而今，大致形成“重建派”和“废墟派”两大阵营。

    “重建派”固执地认为，重建圆明园可以合理利用圆明园的文物价值。如果只留下一片废墟，会让许多文物的历史价值、教育价值和科学鉴赏价值难以完美体现。遗址的整修、恢复有利于体现圆明园历史的真实性和生动感。“重建派”还认为，圆明园中，许多文物经过风剥雨蚀之后依然岌岌可危，重建或修复圆明园，可以恢复昔日民族文化的容颜，由此，抚平圆明园遭到焚毁的历史创伤，让大家看到原来的圆明园有多么美丽，再与现有的北京一些遗址公园相对比，新旧原址的强烈反差，更会起到警示与教育作用。

    “废墟派”，则坚持反对重建圆明园，认为在圆明园废墟上，有着深刻的历史印记，如果重建，圆明园的历史价值、历史意义将被抹杀或淡化。“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被损毁的圆明园，让我们及后人的爱国主义情怀永不消减。鼓吹重建圆明园恢复“往日荣光”的人，恰恰是没有文化或者文化不自信的表现。“废墟派”还认为，圆明园的历史价值不在于昔日的奢华，而在于其承载的对于国人的警示意义。重建不过是流于形式，斥巨资重建圆明园不如将钱用到改善我国教育环境、医疗设施、扶植文化产业等民生事业中。

    部分重建一剂良方?

    当重建圆明园、使之恢复原貌的呼声与保留残垣断壁、以警示后人的呼声竞比高下时，还有一种较为“中庸”的观点，力图根据实际情况进行“部分选择性重建”。

    就“废墟原貌”的解释，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韩水法提出更深层次的理解。他认为，圆明园的保护，最好是能保存现有原貌，但废墟的原貌究竟是什么样子，需要细致的研究和准确定义。因为，圆明园刚被英法联军烧毁的样子是一种原貌，为破坏后的“初始原貌”。此后，圆明园建筑群又经历了多次人为破坏，形成不同破坏程度的废墟原貌。圆明园经过150多年的历史沧桑，“原貌”两个字有多重意义。“如缺乏研究和定义，没有明确界定，如何恢复?如何保存?”

    韩水法说：“保存圆明园原貌，主要的一点，是要保持历史的苍凉感。现在圆明园里的现代设施太多，商店、饭店、码头和游船与原貌有什么关系?娱乐化的圆明园与所谓的历史原貌相距很远，如今，圆明园中的现代建筑多数都要拆除。”中国圆明园学会学术委员会委员刘阳认为，可以选择园内几处遗址保存完好、山形水系完整的独立景点修复，如廓然大公、武陵春色。他认为，重建圆明园部分遗址甚至可以选择一些不是被英法联军烧毁、而是后来被逐渐破坏的废墟。重建廓然大公这样有代表性的遗址，既可重现万园之园局部盛况，也不会销毁和破坏记载英法联军侵略中国的罪证。北京史地民俗学会副会长、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张宝章告诉记者，2000年，《圆明园遗址公园规划》获批，规划文本中，提出要恢复历史上的圆明园的山形水系，关键要本着“宜少不宜多”的原则，把恢复建筑面积控制在古建筑遗址面积的10%以内。张宝章认为，恢复重建10%的古建，是一个较为合理的选择。他认为，完全重建圆明园既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做到，最现实的办法就是在原址重建一部分破坏严重、史料充足的中式园林建筑，复建园内山形水系。他的观点是，圆明园是中国造园艺术的最高代表，是一座珍宝馆、图书馆、博物馆，可以通过选择性重建圆明园某些部分，恢复其部分原貌，通过建成圆明园遗址博物馆的形式，较好地保存这段历史。

    “圆明园是非旋涡”再回首

    2005年3月，来北京办事的兰州学者张正春在圆明园发现，景区管理部门为了防止湖水下渗，正在给这里的2000余亩湖底铺防渗膜。从事生态学研究的张正春经过观察，发现施工者不仅在湖底铺设了防渗膜，还用水泥把湖岸边的所有缝隙都封死了。这样一来，湖水既不会下渗也不会侧渗，经过这样一折腾，湖中的动物、植物甚至微生物将遭到灭顶之灾，岸边、山上的树木花草也有可能因缺水而枯死。当天，他找到《人民日报》和其他几家北京媒体反映情况，说明了两点：一，防渗膜破坏生态环境;二，防渗膜有碍文物保护。3月24日，《人民日报》记者来到圆明园进行实地考察。3月28日上午，《人民日报》和人民网同时披露“圆明园湖底铺设防渗膜遭专家质疑”的消息。该消息一出，立即引起社会上的广泛关注。当月，第一财经日报记者报道，圆明园收到了国家环保总局要求补办环境影响评价报告的通知，圆明园铺设湖底防渗膜的工程停工，等待专家论证。

    2006年9月，多家媒体爆出了浙江横店集团将筹资200亿元、以1比1的比例在东阳横店西边复建“圆明园”的新闻。据介绍，规划中的这个“圆明园”占地6000余亩，将耗时5年建成，同济大学阮仪三教授对此表示质疑，由此引发争议。2009年4月，人民日报记者报道，因违法征地等原因，社会广为关注的浙江横店圆明新园项目已正式停建，圆明新园筹建工作协调小组已撤销，浙江省东阳市发改局相关责任人受到行政记过处分。

    2007年，圆明园内卡丁车乐园等游乐设施，因“有碍”园林景观和游园心情而引发众多媒体质疑。北京晨报记者从海淀区政府获悉，为还遗址公园本来面目，圆明园公园对“以租代管”和直接出租经营开发的惊险桥乐园、卡丁车乐园、鸽子岛、藻园遗址等与环境不和谐的联营项目进行拆除。

    2009年，圆明园九州景区整修开放后，在遗址废墟上，三座崭新的复建古桥引来著名专家、中国社科院教授叶廷芳的质疑，他向新华社记者表示，九州景区复建的古桥应该拆除，因为这些景观破坏了圆明园本身的“废墟之美”。圆明园管理处表示，复建工程得到了文物部门的批准，修缮过程中也严格遵照了历史资料。叶廷芳的观点是：圆明园应该先清理废墟，在具备条件的前提下，以科学态度发掘一些珍贵遗存的价值，而不是复建建筑。

    2010年，首届圆明园皇家庙会在圆明园内举办。皇家祈福、皇家文化展示、宫廷斗鸡、皇家皮影戏、五帝赐福、百花迎春活动等多项游艺演出活动悉数登场。圆明园管理处有关负责人称，此庙会还推出了格格选亲、比武招亲、有奖悬挂同心锁等活动以及灯戏、火戏表演，游客可以充分体验“皇家”过年是怎样“吃”、“穿”、“用”、“玩”、“学”、“行”。该消息很快引起各方争议，民俗专家刘锡诚表示，圆明园是纪念地，不是庙会举办地，不能什么地方都办庙会。《光明日报》高级编辑、散文家韩小蕙说：“一提起圆明园，想到的都是西方列强对中华民族的侵略和蹂躏。如今商业行为无孔不入，在一个曾经承载着奇耻大辱、痛苦记忆的地方，吃喝玩乐的庙会，全世界的中华民族子孙会怎么想?如果这样，天安门、故宫也能办庙会，希望有关方面制止这件事，别伤了全世界中华民族子孙的感情。”

    一家之言：请珍惜废墟文化

    古罗马废墟位于古罗马的心脏地区，与斗兽场相距不远，是昔日古罗马帝国的中心。曾经华丽的埃米利亚殿堂，只剩下一堆零乱的石块;雄伟的马森齐奥殿堂，只留下几堵厚厚的破墙;高大的蒂奥斯库雷神庙，只保存孤零零的三根石柱;最为气派的萨图尔诺农神庙，只能看到八根石柱支撑的大门。维纳斯女神庙、米利亚殿堂、罗莫洛神庙、恺撒神庙……都已成为废墟。多少年来，没有谁要重建这些景观，因为，没有废墟，罗马的历史就会变得苍白单调和残缺不全。人们身处废墟之中，往往显得伟大而渺小，会陷入深思。往昔丽景，凭借思维去复原，难道不是一种高端文化体验?

    当今世界有10大最著名废墟(包括圆明园)除了有重建圆明园的“潮涨潮落”之声，没有听到其他“重建”之音。很多国家有识人士的观点大致趋同：废墟表达了残缺美，是发人深省的文化遗存。在时尚建筑林立的城市，在人心浮躁、急功近利的当下，有追怀和警醒价值。

    上海市一位中学生在网上“晒文”说，很早就听说一则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圆明园的价值对于旅游团来说，就是一个导游、一面小旗、一队来客、一圈环游、一组娱乐、一套讲说、一把钞票。铜臭味弥漫圆明园，洁净的空气里夹杂着不和谐的谈笑声……北京我去过很多次了，可一直没有去圆明园。因为我不忍看见伤痕累累、老迈的圆明园白天在梳妆打扮，凄然一笑，忙忙碌碌，无可奈何地接待前来寻找欢乐的来宾。待到深夜，她面对满地的狼藉，静静哭泣。

    显而易见，废墟的意义，在这片令人扼腕、令人激愤、令人反思的遗址上被日渐淡化。

    日前，文化部贯彻六中全会精神方案提出的8项任务中，明确提出“加强大遗址保护和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推动大遗址保护成果为全民共享。”人们在问：斥巨资重建遗址算不算保护?其“成果”是否与昔日容貌一般不二暂且不提，“高仿品”是否能引起人们的追怀，是否能像人们看到废墟那样浮想联翩，以史为鉴，激发爱国热情?是否会像许多投资巨大但收效不佳的人造景点那样被冷落?对此质询，“重建派”的确应该反复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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